[ “今年我们做了一个调研,抽样调查400家企业,只有10%的企业还在增长势头中,这些都是科技创新能力很强,或者转型比较早的。另有33%的企业,比较勉强,财务报表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瑕疵的,这些企业也能获得一定的贷款。还有47%的企业,正处在生死存亡线上” ]
企业身为南京漆桥镇纳税第一大户,却因遭遇污染整顿而被迫停产,更为戏剧性的是,整顿之后它并没有复工,而是因贷款纷争惹上官司濒临破产,在此背后,是因为它本是污染企业惹的祸?还是另有说法?
这便是江苏齐越铜业有限公司(下称“齐越铜业”)过去一年来的遭遇,污染整顿之外,银行提前收回贷款则是另一个关键词。
去年7月,齐越铜业因环保不达标而停工整顿,南京某银行对其之前1000万元借贷重新评估,认为有产生坏账的风险,最终银行强行从担保公司收回贷款,而至今日,齐越铜业复工不成,反与担保公司对峙法庭。
回放事件,《第一财经日报》记者对齐越铜业、南京某银行和担保公司三方采访发现,相比于企业因污染整顿而停工本身,随后因抽贷发生的一系列事件,更像是一场现实版的“罗生门”——企业为抽贷喊冤、银行解释为规避风险、担保公司两为其难。
某种程度上,这也折射出中小企业贷款难的现实之困。整个事件发生之后,身为中小企业的齐越铜业,在与银行的谈判中,并无任何话语权,而这也牵出另一个问题,即当中小企业因非市场因素停工,银行是应雪中送炭还是釜底抽薪?
而伴随着经济下行的可能性风险增加,中小企业遭遇经营困难也日益增多,作为财大气粗,更占有资源优势的银行,又如何在规避风险与助力实体经济之间寻找一个平衡点?
纳税大户的银行恩怨
致力于打造一片“国际慢城”的南京高淳,齐越铜业正处于“国际慢城”区域边缘,极目所望,周围一片郁郁葱葱。对一个废旧资源回收利用企业来说,身处这样一片对环境要求很高的宝地,也许是一种不幸。
6月中旬,在齐越铜业的厂房周围,本报记者看到,占地数十亩的厂区,已经空空荡荡,车间大门紧锁,各种熔炼炉、地磅、管道等大型设备,因风吹日晒也略有些锈迹斑斑。
“我们原来是漆桥镇纳税第一大户,现在因为我们停产,漆桥镇在高淳县的排名都往后滑了。”齐越铜业董事长丁爱华对本报记者说。
丁爱华向本报记者出示的一份文件显示,为了拯救齐越铜业,漆桥镇政府甚至在今年年初还给南京市金融办上书,希望金融办方面能够“关注其发展,给予企业正常的融资,助公司迅速投入生产,为地方经济的发展做贡献”。
据丁爱华介绍,齐越铜业主营废旧物资回收利用,包括废铜、废橡胶、废塑料等多种物资,有5条生产线,自2007年以来,累计销售13亿元,上缴税金近亿元,吸纳就业400余人次,是一家经营情况良好的企业。
2011年3月15日,齐越铜业与南京某银行签署贷款协议,申请流动资金贷款1000万元,期限一年,南京鑫信担保有限公司(下称“鑫信担保”)提供担保,担保贷款的成本则是齐越铜业的170万元保证金以及20万元担保费。
天有不测风云。就在一切顺风顺水之际,南京市大力整治污染,于2011年7月公布了一批污染企业名单,要求停产整顿,“高淳齐越铜业”位列名单所列的173家企业之中。
因污染而起的停产整顿事件,不仅在随后导致齐越铜业资金链断裂,同时,数起法律诉讼也已在酝酿之中。
停工之后,债主们闻风而来。齐越铜业资金链开始吃紧。
上述南京某银行亦非常关注齐越铜业的污染停工事件。“我们也去了好几次,拍了照片,但是等了好几个月了还是不能复工,在这种情况下,我们的贷款发放给一家停滞中的企业是有风险的,所以我们要求收回贷款。”该银行洪武中心支行人士说。
上述银行人士也表示,实际上他们也很关心齐越铜业的发展,收回贷款也是非常晚的一家,“别的很多单位收回贷款都比我们早很多。”
资金链已经捉襟见肘的齐越铜业,在银行决定提前收回贷款后,反复与银行以及鑫信担保方面沟通协调,希望银行不要提前收回贷款。但最终,仍是出于对风险的考虑,银行于2011年12月1日从鑫信担保账上将款项划走。
被担保公司送上法庭
银行从鑫信担保账上划走1000万元,也为齐越铜业遭遇第二击埋下了伏笔——尽管有170万元保证金,以及担保费在内已偿还的30万元,但鑫信担保却因银行抽贷而垫付了1000万元的银行贷款,于是鑫信担保开始了向齐越铜业的讨债[NextPage]行动。
为了讨回债务,鑫信担保于去年12月7日便向南京建邺区人民法院起诉,要求丁爱华返还800万元贷款及利息,并对丁爱华个人房产、汽车等财产申请保全,同时请法院查封了齐越铜业的厂房。
这也意味着,即便是完成污染整顿,齐越铜业重新获得流动资金,因为厂房的查封,企业也很难再开工生产。
今年5月,南京当地媒体对鑫信担保和齐越铜业的债务纠纷报道称,5月18日,鑫信担保董事长付树兵与丁爱华因为商讨债务问题发生了冲突,丁爱华表示,当时他唯一的希望,就是银行能够重新贷款1000万元,但是没有成功。
而目前,据本报记者了解,鑫信担保的起诉已至执行阶段,齐越铜业的资产正在评估。
也是因为迟滞不决的债务纠纷,使得鑫信担保与齐越铜业原本是相处甚洽的合作伙伴,站到了对立面。
丁爱华认为,担保公司应该据理力争,要求银行履行协议,而非一味迁就银行提前收款的做法,此外,对财产的保全也严重超过了标的额,以致资产冻结不能运营,直接“秒杀”了齐越铜业生还的可能性。
担保公司却有完全不同的看法。担保公司认为,银行提前收回贷款虽然客观上不利于企业,但是双方有协议约定,是完全符合商业逻辑的。
“齐越铜业曾经认为我们应该先把款项借给它,然后由自己去还给银行,而不是由我们担保公司直接代偿,他们认为这样可以避免进入金融系统的黑名单。”付树兵说,“但我们与齐越铜业只是简单的担保关系,如果把钱先给他们,那就成了借贷关系了。”
此外,在齐越铜业的资产估值上,双方亦分歧巨大。丁爱华认为,其欠款总额不到1000万元,查封资产却远远超过这个数字,仅厂房估值便可达6000万元。
“工厂的估值,没有独立第三方给出过评估,6000万元的说法是没有依据的。而且工厂的变现能力极差,说实话我们还怕无法实现债权呢。”鑫信担保法律部一位工作人员对本报记者表示。
由于双方意见严重对立,今年6月中旬,齐越铜业又将上述南京某银行以及鑫信担保列为被告告上法庭,6月27日,南京建邺区人民法院南湖法庭对此进行了初步审理,但因双方争执不下,最终休庭择日再开庭审理。
“罗生门”背后
而在因污染整顿与银行提前收贷共同作用,进而导致齐越铜业经营难以为继,并与鑫信担保相互对峙法庭之时,作为抽贷银行,也是一肚子苦水。
尽管齐越铜业认为,上述南京某银行提前收贷是一种违约行为,其与鑫信担保的行为严重影响了企业的经营生产,但本报记者对相关银行人士采访发现,从银行商业利益和风险角度考虑,银行的行为也有其合理的一面。
“7月份停工,我们在12月份才把贷款收回来,在此期间,我们多次督促他们尽力协调、尽快恢复生产,但是他们迟迟不能开工,按照银监会相关贷款规则的要求,结合银行业务经营风险审慎性的考虑,是应该收回贷款。我们作为银行也有考核的压力的。”南京某银行人士说。
“实际上在所有其他的债权人中,据我所知,我们收回贷款可能是最晚的一家,其他的银行都收回得比较早。作为本地银行,对企业支持,我们已经很尽力了。最基本的环保及格线你达不到,怎么能只怪银行呢?”上述人士对本报记者表示。
据上述银行人士介绍,南京市金融办方面也曾前来了解情况,银行表示,如果该企业环保达标、重新开工,可以依据相关规则重新发放贷款,但实际上该企业一直未能复工。
南京某银行多位人士表示,银行的举动只是出于正常的经营考虑,符合相关的程序和规则,且完全在贷款协议所约定的提前收回贷款的情形范围内。但却反复不能被认可,甚至最后被告上法庭,真是不堪其苦。
当事人方面似乎均无过错,然而这却是以一个本来经营良好的中小企业可能最终倒下为代价,这背后,则是目前实体经济困难,中小企业贷款难的一个现实缩影,而当经济继续下行,更多抵御经济波动能力差的中小企业遭遇不可抗风险,银行又应该作何应对呢?
鑫信担保作为南京最大的担保公司之一,对中小企业资金现状有最直接的感受。董事长付树兵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,亦表达了许多担忧和无奈。
“不只是南京,今年大量中小企业出了问题。今年我们做了一个调研,抽样调查400家企业,只有10%的企业还在增长势头中,这些都是科技创新能力很强,或者转型比较早的。另有33%的企业,比较勉强,财务报表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瑕疵的,这些企业也能获得一定的贷款。还有47%的企业,正处在生死存亡线上。”付树兵说。
据付透露,根据去年他们的统计,银行大量收贷,收回去以后1/3的都贷不出来。有很多中小企业因为资金链断裂无以为继,&ldqu[NextPage]o;小企业贡献度在南京占到39.8%,但获得金融资源的支持,却只有很小的一部分,这公平吗?”付树兵质疑道。
“齐越铜业事件,是受政策影响,整治三高两低企业当然是对的,但同时应该有配套措施,应该问政府是否创造了良好的企业生存环境。齐越铜业地处慢城,可能会面临搬迁,那么搬迁后企业怎么办?”南京市一位金融界人士说。
也就在7月7日于北京举行的2012中国银行业分行长论坛上,中国建设银行浙江省分行行长王叶毅发言称,中国中小企业按国家发改委的统计数据是4200万,但是各家银行真正服务的中小企业客户数非常有限。
“按工农中建交大银行来看,实际服务的小企业不到100万。浙江是全国中小企业最多的省份,我们是300多万中小企业,但是浙江的几大金融机构服务的中小企业数也不到10万。”王叶毅说。